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双星书第15、16章更新 老师线

大家好,这是本周的《双星书》更新,这周(又)写了很多无关主线的废话。
老师在旅途中遇到了危险,本来应该快速反应的,结果还停留下来和人家讨论学术问题……他真是可爱啊啊啊啊。尼尔也可爱!!!已经学会装深沉了(其实心里慌得一比)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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XV. 镜子与晶体

 

差不多九年过去了,入冬时绿光再次出现,向南迁徙。

佩列阿斯紧握缰绳,马不停蹄,白发辫格外显眼。虽然身着术士猎装,腰配短锡杖,但青年显得过于斯文,似乎未经训练,还颇不明智地佩着银饰。于是满月追逐他,如贪恋河川之影。

山间风很硬,他并不觉得冷。“北极星”护腕上的双子石亮了起来,应该是石楠的讯息,不过此刻他还没工夫查看。

很快就能追上!绿光就在前方,近了。

没想到自己那么幸运。佩列阿斯不由笑出来。还在做学徒时,他就在书中读到过一种珍兽:它至少有三种形态,其中已知的一种形态是巨大的鹿,身披青铜铠甲,遇到危险时,它就将光角具象化为青铜刃。迪恩里安的火语者们奉之为神灵,称它为大法师“萨拉德”。学院尚不了解它,无法将之命名。乌尔苏拉学士曾主张,它可能是野兽中唯一能自主运用“书”的力量的,正如术士们那般。

佩列阿斯对此很好奇。在北方的这几年,他一直在研究魔物。通过实验和野外调查,他发现魔物的确无法自主地运用力量。它们如同容器,仅储存外界流溢的能量。可这股力量又不受控制,反而驱使野兽变得狂暴。野兽与人类,魔物与术士,或许两者的差别就在于意志。至于究竟是什么造成了这种差异,佩列阿斯还不清楚,所以他很想论证乌尔苏拉学士的观点。假如巨鹿真的能调度“书”的力量,动物中就出现了优与劣的眷属。那么人类呢?法师们以自身性命为媒介,通过消耗“名册”来搭建法术运行的通路,继而呼唤“本源之书”的力量。如此,与法师相对应的,是普通人吗?

如果牵扯到人类,要得到学院的许可恐怕就难了。佩列阿斯蹙眉,也许他走不到那一步。总之,他迫不及待地想近距离接触无名之兽。

差不多快追上时,他听到歌声,或者说是哭腔。那歌黏着不清,在夜山中逶迤,如将褪的蛇皮。他走得越近,就越难分辨歌声的来向。直到磷光依稀显现,是狄恩里安祭司的巫杖光。他们是守护者、牧者、心怀愧疚者,保护着珍兽南下的旅途,将《萨拉德之歌》沿途传唱。

至此他望见,在谷底,翠光如缎带在水中流曳。

术士们常在笔记中竭尽心力,以各种比喻来形容这罕见的光景,像古兰尔就将之比作“葡萄在十月的颜色”。阅读令人振奋,而亲眼目睹则是另一回事……青年不由地按住领扣,整个呼吸都为之颤抖。不过和想象的略有不同,兽角的光偏蓝,佩列阿斯眯起眼,那到底是蓝色还是绿色的?眼镜搁在包里不方便取出。他叹了口气,在笔记上画一个问号。如果尼尔在就好了,那孩子简直有鹰的视力。

兽大约有十四匹。它们彼此跟随,又不亲近,同狄恩里安祭司的巫杖火也保持距离。果然,它们应该是独居的,据说除了交配与产崽期,“兽”甚至无法认出同类。不过三种形态也只是假说。有学者推测,这些珍兽应该有某种普通形态,平常可以掩人耳目,否则它们如何七八年才出现一次呢?佩列阿斯认同这点。不过至于巨兽的第三种形态,他持保留意见,那毫无依据,只是给想象力留有余地。

歌声仍绵延在黑暗的肌理中。他读过《萨拉德之歌》的抄本:大法师萨拉德下降冥府,寻找已故的挚友狄恩,途中法师始终唱着这歌,为了安抚虚空之主。有趣的是,尼尔至今还会唱几句《狄恩战功歌》。这歌似乎有镇静功效,佩列阿斯稍微有些头晕,思维也钝了……山风吹着短披肩,他只顾写笔记,等回过神,绿光又遥远了。

“好的,我现在就去拜访他们。”佩列阿斯催促自己,却仍挪不开脚,笔头不断敲着记事本。世上恐怕再没别的苦差事,能同“与陌生人打交道”相比。

“佩列阿斯,别这样傻站着。”

学者刚迈开脚步,结果不过是原地转了个圈。

必须去,这是他的义务。

九年前尼尔杀死珍兽,虽是经由老祭司的同意,却仍招致了不少迪狄里安人的愤懑。可那不怪尼尔,责任都在他……多年以来,他一直希望能拜访狄恩里安人。现在是时候了。

佩列阿斯轻声咳嗽,整理好衣装。如果有镜子可以照一下就好了。

为了表示善意,学者让短锡杖亮起微光——

学院的符文。

那边注意到,也以巫杖光向学院致敬。佩列阿斯有些感动。学者和祭司,他们所侍奉的是不同体系的知识,对彼此也知之不甚。然而镜子与晶体难道不是追寻着同样的光源?他们是纸,即便身负迥异的字符,也是在相似的垦劳中,传承着不可遗失之物。

他迫不急地想同火语者们交谈,想必对方也乐于分享。狄恩里安语是古代伊巴涅语的变体,沟通不成问题。

整个巫杖火的队列停了,等待着来自学院的客人。就连头戴光角的巨兽们也停下休憩,平缓如湖之色。佩列阿斯满心欢喜,尽快策马向前。等回去,他一定要把这事完完整整地讲给卡洛亚洛听。

当他接近了,巫杖光竟霎时间改变,刺眼的红光警告着来袭者!

等等,怎么回事?佩列阿斯尚未停下,攻击的号角就响彻山谷,巨兽咆哮,绿光统统熄灭,刀刃跃跃欲试。为什么?佩列阿斯没时间伤心,准备好防卫……后方有动静。

就在这时,成群的巨影自他身后,藉着山势向下奔袭,腥臭的风席卷着杀意。护腕“北极星”失灵般不断旋转。杀戮一触即发。

魔物!

人们一时来不及清算,数量太多了。佩列阿斯也不敢相信,这样惊人的数目,之前“北极星”竟毫无显示??估算一下,至少有三十匹,主要是狼型和野猪型,都是不好对付的大个头。

狄恩里安战士手持大斧,祭司们也匆忙迎战。猛烈的袭击令人措手不及,有的魔物已经冲到谷底,直接与巨鹿周旋。

它们正是被珍兽引来。那绿光作为不断外泄的能量,对魔物们有致命的吸引力。

一位年轻巫师充当了指挥者,他呼唤同伴集中阵线,尽量将入侵者封锁在山坡。佩列阿斯也加入其中。巫师们策马驰骋,巫术火附着于紫杉杖上,光焰翻滚着。山坡上弥漫着毛发的焦味,血臭味。魔物不怕火,但狄恩里安祭司使用特殊的助燃剂,制造出更暴烈、更灵活的法术火。他们驱使火焰,如驱使训练有素的猎犬。

年轻的指挥与佩列阿斯并行,似乎是想保护他,不过这忧虑是多余的。驾驭气流的法术,佩列阿斯用起来炉火纯青,瞬间就能唤出风刃和风墙。有了他的助力,火焰变得灵巧而强力,

巫师们对他刮目相看。

终于,大批魔物被赶至一处,包围像口袋般收紧。指挥者举起巫杖,高声呼喊,其他狄恩里安巫师一齐应和。

佩列阿斯观察他们编织法术的方式。巫师们的路数更简洁,只吟唱短促的音节,不像学者和术士必须熟背各种歌谣。的确,学院所使用的法术系统,是阿涅斯流亡大陆后制定的;而狄恩里安人在海洋帝国覆灭前就出逃,他们的法术更接近伊巴涅。看来乌尔苏拉学士是对的,这个小民族很有研究价值。

被包围的魔物四处冲撞,却无法突破巫师们的火链;在谷底的又势单力薄,难以与巨鹿抗衡。山坡此刻更加喧闹,吼叫与哀嚎,浓烟中混着焦臭味。事差不多成了,所有人都捏一把汗。

硕月等待着。

指挥者做出终结的手势,却倏然僵住了,从马背上翻滚倒下。

“怎么了?!”

失去了支撑,祭司们的法术火瞬间就散了,幸存魔物得以挣脱。人们惊慌不已,不知道发生了什么。佩列阿斯离得近,他首先赶到年轻人身边。

原来是一支箭扎在青年肩上!

哪里来的箭?!

“别让它们……”年轻人揪住佩列阿斯的胳膊,忽而大量的血液从两人头顶飞溅,学者回头,只见一位红胡子的壮汉手持染血之斧,而巨狼身首异处。壮汉惊慌地喊道:“您受伤了?!”

魔物们扑向谷底,两眼如血。绿光已经消失,十二匹巨鹿都在同狼群鏖战,身陷围攻。局势顿时逆转。佩列阿斯匆忙说:“让其他巫师代替您,再来一次!”

“不行,他们都不足够!”

什么意思?佩列阿斯知道了,相当于其他巫师“名册”的厚度不够,只有这个年轻人有资质做火语者。怎么办?佩列阿斯起身,他没法使用庞大的法术,对付不了这种局面。怎么办?即便有术士护腕,也没时间编织咒言……语言束缚了本源。

因而我们称之为“书”。

他后颈发麻,呼吸也艰难,佩列阿斯节制自己,不让焦虑拖慢思考的节奏。他对比着学院术士们与狄恩里安巫师的路数,猜想两种体法术结合的可能性。之前火语者似乎是汇聚了其他人的力量,然后自己发出?难道质地不同的力量可以兼容?术士就不行,因为每次施法都得靠名册来搭建通路,当“书”的能量流经名册时,就会带上施法者本身的印记,因而不能与其他法师的力量兼容。术士们可以同时施法,或者拼图式地集体合作,却不能像这个古代民族的巫师们这样,作为同一个主体来行动。而狄恩里安人信仰火,将主祭司称为“火语者”……如果他们能集体施法,可能意味巫师使用的法术媒介也是集体性的,不像“名册”这样具有强烈个人印记的媒介,因而能保持能量原本的质地,使之得以相容。既然能够汇合,能量就需要空间,需要一个杯子,主祭司应该就充当了这个角色。根据年轻人的说法,火语者应该具有足够的名册厚度,也就是说,他作为真正的施法者,要能够承受源自其他巫师的力量!

狼嚎响彻夜宵,巨兽倒地,混战仍在进行,人们还没有放弃。

或许可以一试,佩列阿斯握紧缰绳,既然他分享了尼尔的“名册”。而且巫师们施法的流程,他刚才看过一遍了。不要紧张,很多法术都需要边做边学……

“再来一次,听我的指令——”学者呼唤。

众人诧然回望,无暇多虑,他们重新各就各位。巫师们同时构建法术,不可见的能量在整个场域流动。

白银法师高举锡杖,姿态与咒言都与火语者无异,巫师们全然托付于他。散落的法术火再次凝集,鞭子般向下劈扫,魔物们躲避不及,往人群中逃窜。火鞭再次挥击,封死了东面的山坡,它们又向无人的西面奔逃。狄恩里安战士们斩杀奄奄一息的怪物。剩下为数不多的几匹跑到对面山坡……

这感觉很奇怪,当众多陌生的流动感环绕着他,胸口好像是空的,任由风穿过。巫师们经由他,合力使整条火鞭横扫,怪兽们伤痕累累。连佩列阿斯自己也不敢相信,他驱使这样大型的攻击性法术,几乎就像使用手臂一般。

最好一次解决干净,佩列阿斯不打算收手。

飞箭再次袭来,被一个战士挡开了。

“谁!”红胡子壮汉怒不可遏,受伤的火语者躺在他怀里,嘴唇发白。

对面山崖上,有身形立于月亮的阴影中。云层流动,光辉重回山峦,似乎几个男人骑在巨狼背上,手持弓箭。那些人有着浅色的头发,非常显眼。

“冰原人?”

他们什么时候出现的,又为何袭击火语者?其中一个弓箭手吹响哨子,很沉钝的声音,难以形容。魔物们仰头嚎叫,似乎在回应哨声,往男人们所在的方向跑了。几个冰原人也骑着狼,消失在视线中。          

结束了。人们精疲力竭,浓烟在风中淡去。巫师们谈论着方才的战况。

穿过人群,佩列阿斯累得快走不动了,身体好像注满了铅,不过得先去见那个人——狄恩里安人的主祭司,年轻的火语者。那年轻人此刻被卫士抱着,另一个巫师正替他处理箭伤口,他可能还不到二十岁。年轻人脸色苍白,但看到学者走来,还是支撑起身子,向他行学者的礼。

“扎里克。”年轻人艰难地笑道,指指自己。

白银法师微微欠身,告诉人们,他的名字是佩列阿斯。

 

 

XVI.月之诗篇

 

男人们在月亮下休息。

巫师们忙碌着,受伤的巨兽需要治疗,有四个人也不同程度受了伤,其中包括火语者。他看起来还是男孩,却已是主祭司。年轻人显很白,所穿的鹿皮袄上也有着更复杂的装饰,依据青枝的纹理制作。红珊瑚耳钉,金箔鹿角头冠,以及巫杖上镶嵌的星盘。佩列阿斯心想,这孩子天资很好,即便在学院也能算上杰出的术士。

“问您的安,尊敬的学士。”另一位巫师正在处理男孩的箭伤,他笑得勉强,露出两个酒窝。

佩列阿斯心软:“也问您的安,火语者。请问有什么能帮您吗?您需要缓解疼痛的法术吗?”

“有个小忙,请您勿推辞。”

学者认真颔首。

“请叫我扎里克,也不需用敬语,”男孩笑着挠挠头,碰歪了鹿角头冠又扶正,“其实我们应该是老朋友了不是?看在尼拉的份上。”

佩列阿斯意外得知,扎里克九年前就见过尼尔,那时两人都是孩子。

扎里克兴奋不已,似乎很想和学者多聊聊尼尔的事。但佩列阿斯不愿多谈,仿佛这个名字是炭火。他还没准备好。

于是两人说起之前的战斗。至于冰原人出现的原因,他们同样困惑。一般冰原人很少找狄恩里安人的麻烦,他们生活在更北边。佩列阿斯说,帝国近些年正同冰原部落交战。巫师们惊奇,毕竟西比尔骑兵声名远播,就算是隐居深山的狄恩里安人也知道他们的赫赫战功。火语者问,既然冰原人能令帝国陷入战争僵局,是否因为他们采用了不为人知的手段?参照刚才的情况,他想到了魔物。

佩列阿斯颔首。冰原人竟然能驱使魔物,因此西比尔骑士们花三年才平定暴乱。

火语者说:“可冰原部族没有巫师。”

“或许是有法师来到他们中间……”佩列阿斯沉思,继续说:“可能是某个黑法师,没想到他对魔物的研究已经延展到这一步了……”

旁边的红胡子壮汉问:“黑法师?”

火语者代答道:“学者和术士们都必须遵守学院的盟约。但有些未经注册的法师,他们不受学院管理,可能会做些危险的事,就被称为‘黑法师’。术士们日常的任务之一就有搜寻黑法师。”

佩列阿斯点头:“今晚的事我得报告学院。他们竟然能召集那么多的魔物……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目的。”

“他们就是要杀死‘萨拉德’!该死的冰原人,自私鬼!魔物们渴望‘萨拉德’,它们的光角里充满能量,而冰原人就是想让宠物变得更强,他们毫无怜悯、道德,像野狗不知节制。他们中没有过巫师,就不知道要敬畏力量。他们是野蛮人,连文字都没有,连伊巴涅都没听说过。”一个上年纪的巫师义愤填膺,其他人纷纷应和。

火语者望向佩列阿斯,说:“您说得对,应当尽快让学院派出术士们,这事值得调查。”

“而且这里离帝都不远,周围还有不少村落……如果可以,我也想调查一下。”

“还可以通知西比尔骑士们,帝国不会坐视不管。”

佩列阿斯拿出纸笔:“对,恰好我有一位好友是骑士团长,特兰德·穆阿维亚,我这就给他写信,相信他会尽快安排。”佩列阿斯写着,忽然想到如果自己只给特兰德写,尼尔可能会生气……

“您看上去很苦恼。”火语者小心地挪动身子,让受伤的肩露在火光中,好让处理伤口的巫师看得清。

“……我不知道该给谁写信。”

“不是穆阿维亚爵士吗?”

一想到自己竟需要男孩来开导,佩列阿斯有些窘迫。

“您可以写给尼拉·伯恩阿德,让他转告给骑士团长呀,顺便说说我们今晚的相遇。”

那样的话,当尼尔满心欢喜地打开信,却发现全是工作,可能……可能会觉得这是在刻意冷落他,还专门提到新朋友来刺激他。学者敲着信纸,左右为难,不禁叹息道:“拿他真是没办法啊……”

佩列阿斯还惊奇地发现,提到那碧眼的少年,几乎每个狄恩里安人都略知一二。少年与萨拉德的战斗令人记忆犹新,他们甚至作了一支歌。扎里克唱给他听。歌中提到火语者应允少年前往命运之地,也提到了少年身负重伤,从此长眠不醒。故事就终止在这里,歌者似乎并不知道后续。他沉思少顷,问:“你们保护这珍兽,因为它曾是法师萨拉德吗?”

“我很小的时候,外婆就告诉我:要敬畏命运,火语者和巫师的责任是让人们心存敬畏。”

学者单刀直入地追问:“法师萨拉德之所以变成巨鹿,是因为他强行将死者带回人间,是吗?违反了万物本身的规律,他自己也受到诅咒。”

“我们的歌里是那么唱的,”年轻的火语者说,“可你不应该这样想,你是在用这个故事来指代尼拉的所作所为。”

佩列阿斯沉默。

火语者说:“如果我们认为,萨拉德变成巨鹿是可耻的事,那我们岂不是和你们一样?”

学者问:“难道你们不对此做道德判断?不会觉得大法师是‘自讨苦吃’或是‘罪有应得’……可是我读过《狄恩战功歌》,史诗里说首领狄恩为好友的事痛苦不已,并且要后人世代保护巨鹿。”

“小时候我也是那么认为的……其实现在偶尔也那么觉得,但奶奶说:火语者和巫师必须教导大家。她说过:在出生前,人并不知道自己会作为人类而来到世上,它本可能成为动物、植物、矿脉或刀刃。即便生而为人,他的兄弟也可能是石头、狼、雨。”男孩取下背上的鼓,鼓面上纹绘着世界之树。这与术士护腕的确有几分相似,佩列阿斯想。

男孩摩挲着鼓面的图案,从蛇型纹起,顺着河水般的纹理,结果最终指向了火焰的图案。他继续说:“所以巫师教导人们,不要去一味追问因果……”

“也就是说,你们巫师将自身与世界托付给偶然性。”

“而你们学者刨根问底。”

两人都笑了。

佩列阿斯放下笔,不经意地摸着嘴。这还是他第一次尝试去了解迪恩里安人的世界观,截然不同的知识体系令他兴奋不已。他接着问:“那么《狄恩战功歌》里应该就不会解释……为什么大法师萨拉德会变成巨鹿?我不记得了。”

旁边喝酒的胡子男兀自接过话茬,大笑道:“没错!!是人是鹿,连他妈都决定不了!”不敬的醉话招惹了他的伙伴,当即就惩罚他喝得更多。

扎里克笑得腼腆,只有在这种稍微轻松的时候,他才露出孩子气的一面。他点点头:“虽然奶奶是这么教育我的,但我也有自己的看法就是了。不过……她活了一百零七岁,是我们最伟大的火语者之一,我没有理由不寻求她的智慧。”

“你们满足于现象……”佩列阿斯蹙眉,又赶忙道歉,生怕冒犯巫师们。

“现象……我知道您的意思,我在学院修行过一段日子,知道学者们的路数。你们把本源体型化了,对吗这个词?体型化……?”

“体系化。”佩列阿斯轻轻纠正年轻人的发音。

“嗯,是这个词。学院把世界一分为二,表面的现象,以及无形又无处不在的本源……我说的没错吧?当时的基础课,但愿我没忘,不然母亲肯定要责备我三心二意了。”

老师点头:“是,本源就是‘书’。它是一切法术、生命、形态、自然现象的根源,是高悬的真理。我们学者毕生的努力,不过是尝试着触及它的一小段枝脉而已。”

可能是回忆起学生时代的感觉,男孩在佩列阿斯面前顿时有些紧张,争着要多回答一些:“这个研究路数是伊巴涅时代就奠定的,当时学者们对本源的理解还不够体系化,就称之为‘河’,把它视为三条并行又交错的河流。后来阿涅斯来到大陆后,在南边的山崖上重建了学院,学者们沿着这个基础,发现了更多支脉,就根据其复杂的结构性,将之重新命名为‘书’,对吗……?”

“是的,因此‘万象皆书’。”

扎里克松一口气,为自己的表现感到满意。他抬起头,发现银发学者正温柔地望着自己,似乎在等待着回应。他这才想起,对方之前一定是期待他作为火语者的回答,可不知怎么的就变成学院的口头考试了。男孩不好意思地说:“我当时在学院,主要是去学习医术的,所以……对你们的法术知道的很浅,真的对不起……”

“您做的很好,真的。”老师微笑。

火语者整理一下思路,讨论继续:“刚刚说到学院的知识是体系化的,你们习惯于认为,现象是浅层的,其背后必定有着某种更高层次存在……我理解的很浅,真的很抱歉。”

“您没有说错,请不要自责。”

“万物都要处在命名的体系内……通过名字,法术可以追溯回它本源的真实。”

“很多古书也持同样的想法。”

男孩说:“可是我们不那么想……人出生,可能是男人、女人或者山猫;如果火焰愿意和他说话,他就是巫师;如果巫师的魂火足够纯粹,他就是火语者;火语者可能是人,也可能是鸟或者别的;当他时日已尽,他会死,或者化身为萨拉德的后代。虽然我这么说,但实际情况要复杂得多。”

“火语者死后可能变成巨鹿?”

“可能吧,奶奶是这么说的……”扎里克垂下眼,很久才继续:“她最后几乎没什么痛苦。我握着她的手,她就笑着说:如果我变成了萨拉德,你要保护我……如果我是灰烬,那么……”男孩偏过头,将脸的一侧埋入阴影里,“可那时我太年轻,总是让她伤心,让她失望。”

提到去世的老巫师,人们都静默下来,只听着火焰的低语。

佩列阿斯欲言又止。

男孩笑着揉揉眼睛:“以前奶奶说:学者们总是问东问西,一会儿问石头‘你为什么做石头呀’,一会儿又问为什么奥米伽人活两百年,西比尔人却活三百年。你们毫无顾忌,只想知道一个明明白白的因果。”

学者认真地说:“如果不这样做,你就无法通过一次次的医学考试了。”

人们不由地笑起来,好像都知道男孩的陈年旧事,只有扎里克脸颊绯红,摇头道:“别提了别提了!那简直是噩梦!”

“所以你们不知道,为什么火语者死有可能成为巨鹿?”

“我们不应该知道。”男孩肃穆地回答。

佩列阿斯陷入沉思。

火语者说:“我建议您也不要对此深究,否则就是对狄恩里安人的冒犯。今天有些事,我本不该向您透露的。只因为我信任尼拉,他说过:‘我的老师佩列阿斯是最正直的人,就像明亮的星辰’,所以我也信任您……我们不像学院,巫师们只能凭借敬畏之心来保护自己。我们是弱小的民族,必须生活在巴尔德山脉,接受学院的庇护。但要知道,巫师绝不会带来灾难。然而学者和术士就不一定了。”

火光闪耀在银发,浅金色的眼瞳中又映着光焰。佩列阿斯起身,所有狄恩里安人都看着这异乡人。他说:“我明白了,谢谢您。我想巫师们做这样的选择,必然有某种合理性。那么也请你们相信我。”

说罢,学者将相关的笔记全部撕下,置入火中。扎里克也忍痛站起,作为最高祭司——火语者,向来自学院的朋友致意。

后来疲乏感也泛起,主人与宾客互相别过,各自去休息。佩列阿斯写好了信,放飞雀鹰。

佩列阿斯浅浅地睡了几小时。醒来时,狄恩里安人依旧醒着,酒精对他们毫无影响。他没看到扎里克,有人说火语者睡下了,再过几个小时就要启程继续赶路。佩列阿斯犹豫要不要写笔记。

夜风吹,他感到了某种召唤。

学者起身,沿着山坡往下走,河水上泛着深蓝的微光。有人用法术在召唤他?

“石楠?”

佩列阿斯来到河边,俯身向倒影,伸出左手。水面浮现出呼唤者的影像。

倒影模糊了。

一个黑发碧眼的年轻人在水中,对他微笑。

“老师,听得见吗?”

这谁?佩列阿斯一时恍惚。俊美的青年再三呼唤,他才回过神来。

“尼尔?”

“是我,老师,你还好吗?”

“怎么会……你怎么会用这种高级的召唤术……尼尔你不是……等等,你的头发怎么了?看起来脸也脏脏的,出什么事?”佩列阿斯惊讶不已,他从没想过尼尔会用召唤术,以前他也没教过尼尔。

“我以前看伊西斯博士做过这个,不过这不是重点。”

尼尔告诉佩列阿斯:特兰德被捕了,纯血派的人诬陷他。被认为是刺客的少女则和女术士一起逃走了。

学者安静地听学生说着,揉着眉心。

而后,他又问:“那个少女是石楠的徒弟对吗?她从监狱中消失,而她的血闻起来很像魔物?”

“是的。”

学者陷入沉思,接着说:“今天我恰好收到了石楠的信,她说有个病人需要我的帮助……在伊蒂尔等我。”

“那很可能是了。女术士带着少女逃跑了,现在全城的西比尔骑士都在通缉她。”尼尔认真地说。

什么情况,人的血怎么会像魔物的血?佩列阿斯忽然来了兴致,直到尼尔提醒,才回过神来。

尼尔说:“石楠说她会在伊蒂尔等你,对吗?还说到了一个病人。”

佩列阿斯点头。

“那么我们在伊蒂尔见吧,老师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怎么了,你不想见我么?”

“……”

尼尔顿了顿,轻声笑道:“原来是在为那个吻闹别扭吗?”

“我有事,先走了。”佩列阿斯慌忙说。只要一想到当时自己慌不择路地逃跑,他就难以忍受。他想起被骑士臂弯的热度,以及自己狼狈得差点摔倒,还是尼尔揽住他的腰,把他扶住。

“这么在意?”尼尔笑着。漂亮的青年,那碧蓝的光辉令他无力抵御。

佩列阿斯想拒绝,又一句话都说不出。

“好了好了,老师,到时候我们回家再说好吗?”尼尔柔声说。

这种笃定而温柔的笑容就是他最惧怕的,因为他知道,自己在这个人面前,很有可能会变得毫无理智、毫无原则。

“如果你不想马上回家,一个月后我来图书馆接你,好吗?”

“……”

“不想吃甜甜的李子派吗?”尼尔看起来有些苦恼。

佩列阿斯想说“不”,可身体却不受控制,一个词都说不出来。

“佩利亚,我等你回来。”

“我再也不会回来了!”他着急。

对方又笑,似乎根本没把这孩子气的话当真。佩列阿斯慌了,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被识破。怎么会这样?

佩列阿斯挪开目光,他感到不对劲,以前尼尔不会这样的。或者说,反而是他自己变得无力?那时的回忆又涌上来,他不禁捂住嘴。

夜风清凉,水中的青年安静地望着他,如同一幅温情的肖像。

该说什么?佩列阿斯欲言又止,该严厉还是冷漠?他想拿出长辈的气场,可一面对尼尔,他自己反而显得像无理取闹的孩子。

那个人耐心地等待。

“这样不行……”佩列阿斯低下头,懊恼地转着戒指。

怎么会这样?

波光粼粼,银月的光辉书写着河水,如同那转瞬即逝、又无人留意的诗篇。

学者焦灼不已,他不知道。

但是水中的青年人就在那里,眼中湛蓝又平和,仿佛他才是唯一理解了这月光符文的人。尼尔等了一会儿,最后只是宠溺般笑了笑。

“睡吧,佩利亚。”

正如以前,他们互道晚安的每一个夜晚。

 

那个人眼中的金色。

尼尔看着水面发呆,学者的身影已经消失,只有他自己的影子倒映在月光中。

其实刚才他紧张极了,心脏狂跳不已,尼尔捂住心口。

“有没有露馅儿?老师看起来很紧张,和平时完全不一样,说不定他其实……”尼尔喃喃自语,他想到了那个吻。

大脑一片空白,他只觉得脸颊发烫,一股热劲儿涌上心头。

尼尔想起那个人的嘴唇,冰凉又柔软。他从来没想过世界上还会有这样奇妙的触感,那感觉难以形容,仿佛泉水,但又不尽然。

学者没有拒绝,尼尔忽然意识到这点。

当那个吻结束后,佩列阿斯只是望着他,仿佛仰望一棵恰好盛开的杏树,那平和感让尼尔也茫然了。自己做了什么?或许根本不足为道,不过是某个梦境真假难辨的瞬间。尼尔也记得那金瞳中的光辉,闪烁在他所挚爱的一切回忆之中。

他无法形容,无法表达。而这个人就在自己怀中,他们靠得那么近,超过他曾想象过的任何时刻。尼尔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,从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了,自己曾纠结、迟疑又迷恋的缘由。

“您真美……”尼尔不由地撩起老师的一缕银发,轻轻吻那微凉的发梢。

后来尼尔回想,可能就是从这句话起,佩列阿斯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。那金瞳不再平静,黄昏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痛苦的神情。

佩列阿斯欲言又止,刚捂住自己的嘴,又难为情地放下手,仿佛触碰感只会徒增负罪感。他想要退却,身体却被压在门板上,最后差点失去平衡。尼尔想要扶住老师的腰,可佩列阿斯还是摔倒了。尼尔急得不行,伸手去拉,手又被推开了。

“不……不不,这……”

佩列阿斯说不下去了,一再摇头。最后,学者狼狈地扶着墙站起,沉默地低着头,甚至都不看学生一眼就仓皇离去。

如倏然断开的弦,梦,或是难以承受的惊醒。

尼尔一再回想当时的场景,反复琢磨老师的每个举动、神情。有些事他是熟悉的,比如他其实早就看出:佩列阿斯有时会端持着“老师”应有的形象,故意做出严厉且冷淡的样子。但有的事情,是尼尔从来没想到过的。那种感觉朦朦胧胧,不过他很快就能搞明白,尼尔知道。

如果老师曾是月面在水中的形象,那么他会俯身,他不会再让佩列阿斯独自沉浸在痛苦的过去。

尼尔回过神来。

“好的,接下来还有一件要紧事,得联系特兰德才行。”

尼尔拿出一颗小小的绿萤石,之前在妖精山谷时他给过特兰德。这是学徒都能趋动的小型法术,虽然不能见到对方的倒影,也够传信了。他得把冒牌货诬陷第七骑士团的事告诉特兰德,这很关键。

于是尼尔闭上眼,念动咒言,告诉石头一个名字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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